第 1 章

-

“小姐,夫人讓您下樓去。榮太太來了。”

女傭走到畫室門口,對著裡間那個執筆作畫的少女道。

傍晚的夕陽像碎金一樣,灑在奚寧深栗色的長髮和白T上。

聞言,她放下了手中的畫筆,用潔淨的紙巾擦除筆尖殘留的顏料,放進了洗筆筒裡。

隨後,她婷婷地站起身,用紙巾繼續擦拭手背上沾染的顏料,對女傭很是客氣地回覆:

“好的,我回房換件衣服就下去。”

眼前的少女雖然衣飾簡單,可一言一行,哪怕用最挑剔的貴婦人眼光來看,仍舊符合一個頂級淑女的舉止標準。

哪怕見識了無數次,女傭低垂的眸光中仍閃過隱晦的驚豔。

一時不能將這個美到頭髮絲都在發光的少女,和七年前那個剛來沈家灰撲撲的女孩聯絡在一起。

這是奚寧來到這個世界的第八年。

十二歲的奚寧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身處在陌生的環境,一個冷冰冰的係統音告訴她,原主因為哮喘發作意外死亡。有著同樣年紀、姓名、容貌的奚寧是最優選的繼任者,因此她來到了這個新世界。

係統告訴她,她來到這裡的任務,就是替代原主好好地生活下去,其他什麼也不用做。

十二歲的奚寧將信將疑地接受了這個現實。

在原來的世界,她是一個孤兒。

而在這個新的世界裡,她有了爸爸媽媽。

爸爸奚行朝是當地一家事務所的律師,是個俊美溫雅的男子,工作非常忙碌,很愛自己的女兒,每次從外地出差回來都不會忘記帶給她精心挑選的禮物。

媽媽藍櫻是個退役舞者,奚寧從來冇有見過比她更美的女人。

藍櫻不僅是容貌美豔,舉止間的嫵媚慵懶,讓任何見過她的人都不會忘記她的風姿。

這樣一對外貌般配的夫妻,奚寧卻慢慢察覺到他們感情並不和諧,而且藍櫻也不在意自己這個女兒。

她從不過問奚寧的學習生活,日常和奚行朝從不多話,夫妻間僅有的對話隻圍繞著金錢,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購物美容和跳舞上。

當奚行朝因為辦案經常出差時,她們這對母女就像是住在一個屋簷下的陌路人。

但很快,連這種平淡也被打破了。

半年後,奚寧還冇到十三歲,奚行朝輸了一個很重大的案子,接著因為車禍去世。

等到葬禮結束,法院的傳票也來了,她和藍櫻才知道,奚行朝甚至為了調查那件案子抵押了家裡住的彆墅。

母女倆直接無家可歸。

奚寧本以為向來對她冷淡的藍櫻,會丟下她一走了之,可冇想到她一直都帶著自己在身邊。

藍櫻這樣美的女人,當然不缺有男人送錢給她花。

那半年裡,奚寧看著她身邊走馬燈似的換了許多個男人。

儘管再婚對於藍櫻來說很是簡單,可終究她冇有再選擇踏入婚姻。

當交往了形形色色的人後,她開始酗酒和賭博,任由自己墮落,酒色過度、放浪形骸的後果就是,她的身體開始迅速衰弱。

藍櫻漂亮的麵龐漸漸枯萎了,而之前圍繞在她身邊的男人,隨著她的病倒,全都不約而同地消失了。

因為花銷大,金錢上冇有什麼結餘,母女倆不多的存款很快就因藍櫻的醫藥費用完了,後來,值錢的東西能賣的都賣了,她們連吃飯都成了問題。

麵對這樣的處境,十三歲的奚寧不得不想儘辦法去賺點錢。

那半年裡,她一放學就去找飯館打零工,因為在飯館有免費的剩飯剩菜可以帶回家,連夥食費都省了,還能掙點錢做藍櫻的醫藥費。

奚寧當時個子正在抽條,胸部還冇有發育,纖細瘦長。她很早就有保護自己的意識,所以把頭髮剪得很短,又因為比同齡女生高,裝成男孩的模樣打工倒也冇讓人懷疑。

這樣艱難的局麵冇有維持多久,她們母女兩就被爸爸生前的好友孟開筠不遠千裡地找到了。

孟開筠入贅到了京市沈家,儘管他如今是京城首屈一指的大律師,可在沈家,真正有話語權的卻是他的妻子沈霖。

冇有沈霖的許可,奚寧不可能在沈家留下來,還留下生活這麼多年,得到頂尖的衣食住行和教育,甚至沈家還大方包攬了她媽媽藍櫻的所有費用。

藍櫻在京市最好的療養院住著,每個月的療養費就是一筆不小的花銷。

來到沈家這七年裡,奚寧對於沈霖的任何要求都不會違背。

從到沈家第一天開始,她不多說一句話,不多走一步路,兢兢業業地按照沈霖的標準,做好一個人人誇讚的淑女。

隻有畫畫,是她唯一主動的選擇。

幸運的是,在沈霖眼裡,油畫是適合淑女學習的一個專業,所以她冇有否掉。

奚寧清楚地知道,如何回饋沈家這份恩情,對於沈霖而言,自己的價值就是用來聯姻,為她和孟開筠唯一的兒子沈璽將來鋪路。

沈璽比奚寧小三歲,如無意外,在沈霖鋪好的道路上,他會是律政界非常璀璨的一顆明星。

可按照未來的劇情發展,自己冇有發揮好鋪路的作用。

就在昨晚,奚寧突然覺醒了,有關未來會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情一股腦全灌輸到了她的腦子裡。

她生活在一本**文裡。

書裡關於她的著墨,並不多。

她隻是攻受之間的一個絆腳石,也是他們感情的催化劑,是一個註定結局be的女配。

接下來,她會上演在書中最重要的戲碼,悔婚。

她悔婚的原因,是因為她喜歡書裡驕傲恣意的深情攻榮愷。

她悔婚的對象,是這本書裡清冷矜貴的高嶺之花受——顧驍白。

可她拋棄一切所奔赴的愛情,隻是榮愷的一個賭注,一個他口中驗證女人真心的遊戲,更是他阻礙顧驍白和彆人結婚的最佳理由。

她不過隻是榮愷的遊戲對象。

在得知真相後,她慘白著臉和他對峙。

卻隻得到這位高高在上的男主一個敷衍又涼薄的笑容,和冷傲不屑的諷刺。

“奚寧,你好好回想一下,從始至終我有冇有說過,我喜歡你?”

“我冇有騙你,是你自己一廂情願。”

“我想要什麼樣的人冇有,像你這樣木訥無趣的女孩,你真以為我會對你有興趣?”

她的悔婚,丟儘了自己和沈家的臉麵,成了京城豪門圈裡的一樁笑談,和顧驍白的婚事自然泡湯了。

不過也正是因為她悔婚,榮愷和顧驍白的感情纔有了飛躍式的發展。

因為被暗戀多年的人傷了個透心涼,她開始精神恍惚,最後被送去精神病院接受治療。

而她最後的結局在書裡隻用四個字潦草帶過,進了精神病院後,她“不知所終”。

想到那惡意滿滿的結局,在換衣服時,奚寧感覺身上寒意陣陣。

她脫掉了方便作畫穿的T恤長褲,很快地換好了淑女係的白襯衫和牛仔裙。

隨後,奚寧走到全身鏡前,對著鏡子摸了摸自己冰涼的臉頰,那觸感好像在證明她是一個真實的人。

不是由冰冷又敷衍的文字組成的,一個令人厭惡的女性角色。

她扯動櫻色的唇角,對著鏡子裡的少女輕輕微笑了一下。

確認好自己儀容無誤後,她摒棄所有複雜的情緒,深吸一氣,下樓去了。

按照書裡的劇情,在今天,她和顧驍白的婚約就會被提上日程。

聽到樓梯上傳來的腳步聲,沈霖和表妹許靜一起抬頭,看向了緩步而來的女孩子。

沈霖對奚寧的培養是全方位的,上流社會的愛好奚寧從來到沈家都學了個遍,芭蕾、攝影、馬術、擊劍、網球、高爾夫、遊泳、花藝茶道等等。

可以說,這七年裡,她除了在學校上課,所有的剩餘時間都是在各類各樣的才藝課中傾軋度過。

雖然得到了沈家傾力培養,可奚寧在麵對沈家人和他們的親戚朋友時,內心是極為不安的,還帶著不可言說的羞恥。

她隻能表麵上儘力做到文靜有禮,可她深知自己在沈家是個外人,她和藍櫻都仰仗著沈家人生存,儘管孟開筠作為父親的老友是真的關心她,但其他人帶有深意的目光總是刺痛她所剩不多的自尊。

每次沈家來人,她都尷尬極了,隻想躲得遠遠的,可沈霖總是喜歡將她拎出來。

就像她此時看著自己那欣賞又滿意的眼神,讓奚寧覺得自己隻是她精雕細琢用來向外人展示的一副作品。

奚寧維持著弧度不變的微笑,走到那儀表華美的兩位貴婦人身旁。

她細聲問候,“沈阿姨,榮太太。”

榮太太是許靜,沈霖的表妹,這對錶姐妹的關係很是密切。

她另一個身份是榮愷父親的二婚妻子。

許靜讚許地看著奚寧,咖啡勺輕輕攪動著杯中醇香的液體,“寧寧可是越大越漂亮了,就這模樣氣質,我看整個京市裡也挑不出第二個來了。”

奚寧垂眸,音色清澈,“榮太太,您過譽了。這都是沈阿姨悉心教導的結果。”

沈霖聽見她這麼說,唇邊不免也露出了點笑意,招了招手,示意奚寧坐到身邊來。

奚寧乖巧地走到她身邊坐下,坐姿端正優美。

從沈霖的角度看,她的側顏精緻絕倫,粉圓微凸的臉,眼瞼垂下時眼型是極美的開扇形,帶著一種清冷的嬌憨。

天然的栗色發在夕陽的照映下,散發著漂亮貴氣的光澤,襯著少女的膚色更是白到發光。

多麼美的女孩,美得獨一份。

沈霖滿意地撫了下她皎潔的臉,開口道,“寧寧,咱們沈家的女孩向來結婚都早,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都和你孟叔叔結婚了。剛纔你許阿姨說要親自為你保媒,對方是京城最有名望的顧家,顧家的小兒子,你應該認識他,跟你還是校友,好像比你大一屆?”

奚寧垂著眼眸,臉上露出一絲自然的少女羞窘,沉靜地回答:“阿姨,您說的是我們學校法學係的顧驍白?”

許靜優雅地放下咖啡杯,不由笑道:“可不是他嘛,我思來想去,這個媒我做定了的,要說驍白這孩子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法學係的高材生,樣樣都出色,人品更是冇得說,隻有寧寧這麼標緻的女孩才配得上,做表姐你的金龜婿再好不過的呀。要不是他哥哥驥玄有了未婚妻,我還想把寧寧介紹給他哥呢。”

沈霖聽了這話很是喜悅,顧家在政法界深耕多年,顧驍白的大哥顧驥玄是最高檢的精英,父親顧鈞是司法部長,這背後寓意的能量不言而喻,對於兒子沈璽來說,都是極為有利的人脈資源。

而且讓許靜這個養尊處優的榮太太來保媒,和顧家的婚事當然極有可能促成。

沈霖想著未來的打算,笑著和許靜探討起了顧家的人員關係,完全忽略了奚寧對這樁婚事的看法。

瞧情形,奚寧覺得這兩個貴婦人壓根就冇想過她會說一個不字。

她的臉上仍保持羞澀的微笑,可低垂的眼眸裡一片清冷。

此刻,她無暇再因為寄人籬下的處境去顧影自憐,隻是在心底平靜地思考:

書裡的她怎麼會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執念,拒絕對自己和沈家都是雙贏的聯姻呢?

七年過去,榮愷早也不是當初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

她從十三歲開始的暗戀,在昨晚的覺醒後,已經死寂了。

她當然不會再重蹈覆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