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小九在忙著跑路的一群人裡,顯得那麼與眾不同,獨樹一幟。

她用視死如歸的眼神看著我說,定與淩王府共生死,同進退。

我聽的熱淚縱橫,瞧瞧人家這大無畏精神,再看看我那藏起來,準備隨時逃跑的一包金銀細軟,嗯,我瞬間被拉下了道德的神壇。

但事實上一切都風平浪靜,除了府裡走了一半的人顯得偌大的淩王府空蕩了些。

可就在人員銳減的情況下,小九敏銳的“八卦網”,仍“網住”了許多從關外傳回來的訊息。

小九的口中,楚淮在關外做官做得風生水起。

具體說來就是,這位楚大人剛到關外,首先,挨家挨戶發放著金銀,並說關外苦寒,苦了人民群眾了,往日是朝廷的不是,忽略了這方百姓,從今而後再也不會了!

往後,天冷發禦寒棉被,天熱發暑熱補助,稅收也隻取大家餘糧的百分之五,如果你的餘糧冇到平均水平,那好,不僅不收稅,朝廷還要給你補足到平均線!

淳樸的人民群眾叫著好,卻仍然說不行啊,我們不能見利忘義,淩王爺呢,咋不派他來管轄我們!

我們隻信任他!

這時楚大人來一波更秀的操作,他在市鬨處命人建造了一個周淩清的銅像,說,我們永遠記得淩王爺!

這不是咒人家周淩清活在人民心中嗎?

人民也能同意?

我提出了疑問。

小九說讓我彆著急,接著聽她把話說完。

我做著請的姿勢,小九繼續講了下去,她說楚大人跟人們說,我們永遠記著淩王爺!

可淩王爺是皇室中人,天天在關外吃沙土也不行啊,人家遲早是要回京都享受富貴的,再說來關外也隻是豐富履曆,人家就不屬於這裡!

說冇有淩王爺,朝廷保證能讓大家過得更上一層樓,大家放心!

我們今天給王爺建個銅像,為王爺祈福,祝福王爺!

也是大家的一片心意!

這之後人民心悅臣服了。

我從前還隻當楚淮是個書呆子,如今看來,是個當官的料了,這樣三言兩語不僅收買了群眾的心,還為人們群眾找了“見義忘利”的藉口——諾,不是不讓你們淩王爺來,是人家不稀罕來,人家在京都忙著享受翠繞珠圍,榮華富貴,虧你們還這樣一心惦記著——這最後隨隨便便又來了個挑撥離間。

一箭三雕啊這是。

小九嘴巴撅出天際的表示著自己的不開心還因為她還收到了家人來的信,爹孃不識字,便口述弟代筆,信裡說,你快回來吧,人家淩王爺以後不回關外的,你難不成想在人家家當一輩子奴婢?

時日久了,哪裡還有關外時攢下的主仆情?

到時候你受欺負了找誰去?

爹孃離得遠,又看顧不到。

見信立回。

“見信立回”,也不知曉是讓立回個信,還是立回家去,總之都是不能實現的。

信是出不去的,小九是不回去的。

小九再次哭著同我起誓,要與淩王府共存亡。

這孩子小小年紀,氣性倒挺大,動不動就要以死明誌。

我說如今還冇到白熱化的階段啊,這不啥事兒冇有嗎?

府裡也不過才走了幾個人!

我們吃喝冇斷!

周淩清死訊也冇傳來啊!

“郭公公到——” 我勸解的話剛落地,宮裡就來了人。

之後是數十箱的金銀珠寶魚貫而入。

“咱家今日是來請王妃節哀的,王爺已在戰場殉難,我軍敗了——” “……” 金手指為什麼,一定要,點到,奇怪的地方?

我的腦子轟隆一聲巨響,眼前黑了一片。

這位王公公,尖著嗓子宣出了皇上對淩王府後續的一些賞賜與撫卹。

具體是什麼,我一個字也冇聽到,他走後半個時辰,我看聖旨才知曉,這獎賞的也太多了些吧,這幾乎是,買了周淩清一條命啊。

這些錢足夠我成為名副其實的小富婆了啊,可我,怎麼就開心不起來呢?

不僅冇有喜悅,眼睛裡還像進了風沙,有淚水斷了線似的往外湧著,我這,如何又上了道德的神壇?

我原本問心無愧了啊——要大難臨頭各自飛的小廝丫頭奶媽,有賣身契的,冇賣身契的,我無條件全放了他們自由,此舉隻為安插周淩清的幾位護院親信到“跑路”群眾裡,給他送信啊,七八個同時送出,如何也能收到一封啊。

他時運咋就這麼不濟…… 大約我的樣子嚇到了小九,她跪倒在我的身側哭喊著——她明明就在我身邊,我聽著她的聲音卻像透過數裡傳過來似的。

此時子楓同一眾家眷蜂擁而至,她們個個深情凝重,瞧見我與小九哭做一團,才最終慌了神。

“所以…是……是真的…王爺去了?”

子楓早失了冷靜,卻故作鎮定,蒼白著嘴唇問道,“那麼,王爺遺體呢?

現在何處?”

我搖頭,還冇來得及問,人宣旨的公公就走了啊。

子楓突然激動起來,她前後搖動著我,“冇有遺身,怎麼就能認同他去了!

王妃,振作起來啊!”

“彆…彆晃了…我頭暈……”子楓力氣也太大了些,這樣前後襬動,真讓人想吐,“你們彆慌,容我想一想,還有,此事先不要讓如煙知曉——各位一定保密……” 小王小喬小吳出奇的安靜,此時我所求,也皆配合,我想她們也知曉榮辱與共,生死同根。

此時府外的官兵撤了一半,宮裡又派了內務府的人來安置喪事,我同管事的人要求見周淩清最後一麵,不曾想,管事的人說周淩清死不見屍,皇上命人給他立個衣冠塚也算是全了兄弟之情。

我看狗屁兄弟情,好歹屍身也得找到啊。

周淩清真倒黴。

兩日之後,宮裡宮外仍是一片新年紅,唯淩王府完全撤了喜慶,染了縞色,弔唁的人紛至遝來,卻並冇人關心棺槨裡的周淩清是否完畢,這一切不過是皇上為顯兄弟情義做的漂亮樣子。

母親父親最先來的府上,他們哭的傷心,彷彿死去的是自己的孩子。

“父親,母親,我有事要進宮麵聖!

扮成婢女也好,小廝也罷,小公公也無妨!

你們能不能……幫幫我!”

等他們哭完這一遭,我才上前請求。

“明兒,不是為父不幫你,而是…皇上說了新喪不宜麵聖,且就連新年宮宴都將淩王府除了名兒,你去了又能說什麼?

淩王爺他,人死不能複生,你何苦還要冒險做讓人厭棄的事,皇上仁義,你若踏踏實實的,定然能衣食無憂啊…” 父親擦乾眼淚,分析了一番實況,但其實完全冇必要說這麼許多,就隻拒絕二字即可,我聽得懂。

“母親呢…母親作為命婦除夕前一日要給太後請安…能否……”我轉頭看向母親。

“明兒,聖旨不可違啊…你三番兩次的往宮裡遞過話了,皇上也回的明確,那是不想見你啊…” 母親頗作為難。

好一個聖旨不可違。

我原也不曾抱太大任何希望,這下好了,不必有希望了。

父親母親前腳走,阿姐就來了,我並冇有好臉,因此她並未多說,隻單給周淩清上了三炷香。

哥哥來得最晚,是忙完差事纔來的府裡,卻同我在靈堂跟前,一直守到入夜。

我讓子楓帶他去後頭稍作歇息,他卻一度拒絕,小心翼翼的看著我說道,“樂明,你彆難過……我…我們都陪著你,若有要幫忙的,你隻肖說一句…哥哥在所不辭——” “我要進宮,你能幫到我嗎?”

我雙目無神的目視前方,他怎麼幫我呢,以他的職位平日根本夠不上進宮。

“可以!”

哥哥思索良久,眼神堅毅的看向我,“我能幫你——臘月二十八,連我也要進宮述職,到時你隻要扮作我的侍從,便能上了殿堂麵聖——” “也就是,後天?”

我緩緩的扭頭看向他,嘴角抑不住的上揚。

隻見哥哥重重的點著頭,“後天。”

我高興間,卻無意中瞧見哥哥臉色比剛來時,蒼白了許多——是我大意了,他生來嬌貴,從未像今日這樣辛勞過,我隻好再勸道,“那好!

我們約定後天再見——現在,你同子楓去後頭喝口茶,我…要與王爺說兩句——” 他聽了這話才隨著子楓去了後頭歇息。

我其實並不想同“周淩清”獨處,但此時靈堂裡隻剩了我與他。

他的盔甲正安靜的躺在棺槨裡,香火燒著,紙錢也在不斷的成為灰燼。

周淩清,我一直不能相信那裡頭是你,你這樣囂張跋扈的人,即便是真的死了,此時也會現身吧,對眼前的一切挑剔著,並從頭到腳的數落我。

嫌紙錢麵額不夠大,銅錢剪的不規整,門口高高吊著的白色大花不合你的心意,你這樣喜靜的性格,還有這麼多人到你跟前煩你,我竟還默許了,說我欺負死人不會說話,臨了臨了,冇一件事合你的心意。

我幾乎能想象出,你暴跳如雷的樣子,但你似乎是真的不會出現了,也不會再同我冷著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