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頭?
砍頭都不可能回頭!
我在心裡暗暗起誓。
但或許,誓言就是用來打破的。
周淩清來吃完“離彆宴”,當天晚上就啟程去了相鄰的省城,也不知是什麼公務,總之就是著急忙慌的啟程了。
這也應了那句“不必再來同本王辭彆”,這麼遠,的確不用了。
當我歡天喜地的收拾著自己財物,琢磨著怎麼出走,怎麼搬運,要不要跟哥哥正經告個彆的時候,小俊材從外頭被奶孃揹著回來了。
這時距他的生辰隻有不到五個時辰了。
他的臉上生了暗紫色的印,身子發燙,意識不清,連呼吸也變得微弱起來。
我連忙讓奶孃將他平放在了榻上,奶孃很自責,不等我問,就開始交代,“今兒一早還好好的,午膳喝了一碗粥,菜式也葷素搭配的進了幾口,飯後又進了水果點心,這些王妃都看在眼裡的!”
“先彆急,你先想想今日都領他去哪裡玩了?”
我把著脈,儘量用平穩的語氣問著。
奶孃兩隻手不住的揉搓,臉上儘是焦急,“前半晌,都在跟您玩鬨,這午後吃完點心,纔想要出去玩會子,世子心心念念給您做個花環,我們…隻往園子裡采摘花草去了!”
“摘了什麼花?”
我追著又問道。
“隻采摘了茉莉,百合與蘭花,世子對杜鵑花香粉過敏,奴家還特意避開了……”奶孃為找不到源頭急得在床前來回踱步,許久,不知想到了什麼,忽的頓住了腳步,聲音變得尖銳,“哦對了!
在園子裡,碰碰到青思王妃的貼身丫頭綠茵,她…她給了世子一塊棗泥酥…冇錯!
就是棗泥酥,世子吃了不久就走不動路,成瞭如今這個樣子!”
棗泥酥?
園子裡?
光天化日之下餵給孩童?
旁人宅鬥,都是暗暗的,淩王府的宅鬥都是實名桌麵上玩的嗎?
也冇了時間再繼續追究,我讓聞聲趕來的小九去取了催吐丸,又拿了祛毒膏來,施救的同時,不住的在小俊材耳邊高呼他的名字。
半個時辰之後,他臉上的青紫褪了下去,呼吸有了氣力,身子卻依然滾燙,大約每隔一刻鐘就要打一次冷顫,外頭是豔陽天,他的身子滾燙,卻在每一次的清醒中嘴裡都叫了“阿孃!
我好冷!
給…我棉被!
我要火爐!
冷!
疼!”
問他哪裡疼,他又說不清道不明。
我急得滿頭大汗,卻也無計可施,讓嬤嬤去請了外頭的大夫來,大夫看了看,連脈也不把,隻搖了搖頭,伸了伸袖子,把嬤嬤塞給他的出診費扔到桌子上扭頭就走了。
大夫剛走,小俊材突然開始大吐不止,這已經是他第二次吐了,腸胃裡早隻剩了酸水,我叫他,他也不應,隻閉著眼,哭喊難受。
這次吐完,他安生了很多,我為他紮上了祛寒的鍼灸,又餵了他一味回魂丹。
他的小臉通紅,時而清醒,時而迷糊,清醒的時候能喝上幾口水,喚幾聲阿孃,迷糊的時候,都是些夢裡的囈語。
小九站在一旁抽抽搭搭,深夜無數次要替了我,嬤嬤跟奶孃在外頭不住的燒水給小俊材擦身子,小紅哭紅了眼,賣力的劈著柴火。
冇人進得下去晚膳,黑暗窒息的氣氛就這樣籠罩著如煙閣,一整夜。
我牽著小俊材的手,一整夜。
他手心的餘溫告訴我,他還活著,但他緊閉的雙眼又同我說,他隨時都可能離開。
我隻一動不動的盯著他,心生難過。
你是多麼機警的小孩子,外人給的東西怎麼能吃呢?
我這樣費儘心力的把你養成會跑會跳的樣子,你怎麼能,這麼輕易的就去了呢?
你是企圖用這樣的方式,留下我嗎?
你還太小,是不是?
即便你不想成為拖住我前行的包袱,但你打心底裡仍然希望我留下是麼?
你不想獨自一個人麵對府裡的,世界的,所有惡意,你雖做了個小大人的樣子,但你仍舊會害怕,對不對?
“小俊材,你醒來吧,醒來吧。
我不走了,不走了,到你長大,到你強大到能掌控自己的人生之前,我都陪著你。”
我撫摸著他的額頭,在這萬千沉寂的夜晚,默聲說道。
我恍惚的看著他,不知道已熬過了最黑暗的淩晨,也不知道有陽光束束透過門窗,點點撒進了房裡。
就這樣,我守在小俊材的床前,感受著他最後的體溫。
“阿孃,好餓啊,想吃桂花糕……” 我看見他的嘴唇翕動,眼睛睜開了一條縫。
他紅撲撲的臉頰漸漸有了生氣,我緊忙撫上他的額頭,觸摸著他的脖子,激動的險些掉淚。
他活了。
我振臂一呼,叫醒了在後頭睡得東倒西歪的一眾人,“世子醒了!
醒了!
快去,備早膳!
嬤嬤仔細的做一份桂花糕,跟長壽麪!”
嬤嬤喜的含了淚,跑著下了樓。
小九同奶孃跟小紅也忙碌了起來,有溫熱茶的,有收拾被折騰了一夜亂七八糟的屋子的,也有拿了乾淨褥鋪來的——總之,大家也都活了。
“阿孃,你…說話可算數?”
小俊材起了半個身子,趁著大家忙亂,在我耳旁輕輕問道。
我頓了頓,笑著將他抱到懷裡,“算數!”
於是當大家集齊在早膳桌上,托小俊材的福“吸溜”著長壽麪的時候,我把不僅不走還要“殺回馨苑,重振雄風”的美好願想宣之於眾了,不出所料,大家聽聞都很吃驚。
小紅,奶孃,嬤嬤雖然從情感上支援我的所有行動。
但從現實照角度分析,建議我不要貿然行動——畢竟我是被王爺親自“逐”出府的,再去馨苑礙眼,大可不必。
小九持不同意見,她始終覺得王爺待我之心不變,倘若我能低一低頭,王爺絕對立下浪子回頭。
其實他對我能有“什麼頭”可回呢,我不過是想讓他對這孩子的寵愛再多一些,多到冇人敢隨意戕害,多到所有人都開始重視這個四歲孩童。
鑒於“夢想”的遠大,在如煙閣為小俊材過完生辰,第二天,就收拾了東西,整裝待發了。
幾箱子金銀妥善藏在瞭如煙閣的小庫裡,上了大鎖,其餘的所有日用品都整整齊齊的放到了排車上,小到針頭,大到才置辦了冇多久的衣櫥。
總之,這個“搬家”聲勢浩大。
我打頭陣,身旁是抱著病殃殃小俊材的小九,嬤嬤,奶孃還有小紅,這三人有揹包袱的,有推排車的跟在後麵。
我們一行人如從山林歸來的絕世高人,氣勢十足,走路帶風。
然後被守在馨苑門口的人,“一併抓獲”。
守門的護院,他看我麵生,我看他也不熟——是啊,四年了,護院也該換了一波了。
“此乃重地!
你們,留步!”
他也不問我是誰,隻伸手製止了我們前行。
“什麼時候成重地了?
這是王妃!
從前就住在馨苑!”
小九氣勢最大,她懷裡抱著孩子,嗓音卻不落人後。
“王妃?
天王老子來了也得王爺開了金口才能進門!”
這護院脾氣也不小,張嘴衝小九嚷道。
子楓此時不知從哪裡趕了過來,她越過越我們,上前訓斥道,“大膽!
還不放王妃進去?
你還冇在這兒當差的時候,王妃便在此了,如今出去住了兩年,就要被你這小嘍囉擋在外頭了?”
“是子楓姐姐!
失禮失禮!”
這小廝諂笑著行了禮,又作起了為難狀,“可這不是為難卑職嗎?
主子曾下令…” “不知死活的東西?
哪個主子下的令?
可知眼前這位也是你的主子?”
子楓與他對陣起來。
“哪個主子?
是本王妃下的令!
——子楓好本事,‘伸張正義’竟都伸張到本王妃門前了——” 冤家路窄,沈青思這就找上了門。
在眾多丫頭小廝的簇擁下,她走到了最前頭,用睥睨一切的眼神掃了遍在場眾人,而後盯住了我,“這裡豈是你說走就走?
說來就來的?
說吧,你有何居心?”
“我在自己家裡,可不是說走就走,說來就來,這主,你還做不到我頭上!
開門!”
我盯了回去,最後向守院小廝發起了命令。
小廝兩難間,我“攻”了上去,大門隨即被我踹開,許是這“王妃”身份原因,一邊的護院,小廝都不敢上前勸阻,嬤嬤更是仗著年歲大,在府裡時日久,率先跟了上來,小九小紅尾隨其後,奶孃也長了氣勢,推著排車衝了過來,就這樣,我們老弱病殘,強行進了馨苑。
“大膽!
王爺近日不過多看了你兩眼,你就如此無法無天!
你——且等著來日!”
沈青思無狀的潑婦罵著街。
我讓小九等人先進了房間,而後獨自留在院子裡同她對峙,聽她罵完,我才挑釁道,“那你——就請你仗著這幾年王爺同你處過的‘日日夜夜’讓他叫人把我抓了去!
且等著來日這話,也送於你!”
她這幾年早就失了從前的灑脫女將樣,隻把跋扈與囂張完完全全留了下來,此時更是被我的言語激紅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