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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六年，北城，劈叉衚衕。

烈日當頭，晌午時分，正是一天最熱的時候。

幽深的衚衕巷子裡，老槐樹上的知了猴拚命地嘶叫著。磨刀的手藝人推著二八大侉子，一邊打著鐵皮串起來的串板，呱嗒呱嗒地響著，一邊走街串巷地吆喝著。

“磨剪子來嗨，戧菜刀嘿。鏘……鏘……”

人漸行漸遠，老衚衕又恢複了平靜，房頂的鴿子偶爾咕咕兩聲，也把頭藏在翅膀下，懶懶洋洋的。

“咣噹！”門猛地被推開，破舊的木板嘎吱響著，門上的漆斑斑駁駁的，撞在牆上，簌簌地往下掉著渣。

“要死了啊！瞧瞧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這死丫頭還不起？！”

房頂上的鴿子都被這尖利聲音嚇得撲棱棱飛了起來，大雜院的寧靜一下子被打破，北房的何老太太正坐在房簷下剝豆兒，見此忍不住歎了口氣。

“哎，作孽啊。”

……

瑤霽仙子本來朦朦朧朧間正在參悟大道，忽感一陣地動山搖般，身子猛地一重，墜落下來。她驟然睜眼，被麵前這張油膩的大臉嚇了一跳。

瑤霽仙子：！

何方妖孽！瑤霽仙子下意識一揮袖，準備把那醜東西打出去，抬手卻感覺虛浮無力，竟然連抬都抬不起來！再嘗試提氣運功，體內居然連一絲仙氣也感受不到！

那油膩大臉的主人見她睜開了眼，一把揪著她的衣服把她提了起來，嘴裡罵罵咧咧道：

“賠錢貨的死丫頭！懶得□□子朝天！老孃叫你把衣服洗了，你到現在還在床上躲懶！”

說著就拿起手上的笤帚棒子，一下子棒到了瑤霽仙子的後背上。

瑤霽仙子：！！

瑤霽仙子自誕生起就是仙靈之體，天生天養，無慾無求，七情六慾都十分淡漠，她看出眼前這人隻是個凡人，並冇有在意。

讓她如此驚訝的是，她感覺到了疼痛，凡物居然能傷到她？

她靜氣凝神，盯著那個笤帚，懷疑這玩意可能是什麼奇珍異寶，試圖再仔細感知一下。

盯——

拿著笤帚打人的，叫李荷花，是許瑤的繼母，被她打的這副身體，就是許瑤，許家的傻女。瑤霽仙子不知怎麼的，居然穿到了一凡人傻妞身上。

見許瑤呆愣愣地盯著笤帚，李荷花也見怪不怪，以為她傻得更厲害了。她撇撇嘴，懶得再跟她廢話，乾脆把許瑤從床上拽了下來，推推搡搡地把她拖拽到了院子裡。

李荷花膀大腰圓，拖著瘦得跟小雞子似的許瑤輕而易舉，她把許瑤一把推到泡著臟衣服的盆前，發黃的指甲用力地戳著許瑤的腦門。

“趕緊的！把這些衣服搓出來！趁著太陽大曬上，今兒就能乾了。”

“一天到晚的白吃白喝，要不是老孃心善，誰養你個傻子，趕緊乾活！不洗完今兒個你就彆吃飯！”

“砰——”

李荷花自顧自地說完，扭著屁股就回屋了，再次把門摔得砰砰響。

被留在院子裡的瑤霽仙子，麵無表情地看著眼前的一盆臟衣服，還在狀況外冇回過神來。

她現在已經感覺出身上的不對勁了，她低下頭，看看自己身上穿著的補丁摞著補丁的破爛衣服。又抬起雙手，看著臟兮兮的手上，粗糙的繭子和瘡疤。

不對勁……這不是她的身體。

瑤霽仙子終於反應過來，腦子裡驚雷一現，想起了前事。

她之前本是在渡劫，天生仙胎的她，一路修煉都順風順水，卻在渡最後一劫時跌了跟頭，被天雷一下子劈得魂飛魄散。

她隱約還記得，天道降下箴言，說她無緣仙道。

瑤霽仙子一下子茫然了，她從誕生起就修煉，除了修煉她什麼都冇做過，怎麼就無緣仙道了呢？！

旁邊剝著豆的何老太太看許瑤一直呆呆站在那，歎了口氣，忍不住拍拍圍裙站了起來。

“瑤瑤啊，來，把盆搬到這邊陰涼地方洗啊。”

何老太太走過來，抓住許瑤的胳膊，把她往陰涼地方拽。許家這大妞是個傻的，要是不管她，她能一直在這大太陽底下曬著，非得曬壞了不可。

老太太心善，很是看不慣許瑤後孃的作風。但她一孤寡老太太，也幫不上這娃子什麼，隻能在這些微末的地方拽她一把。

老太太把許瑤拽到陰涼處，見她還傻愣愣站著，搖著頭歎了口氣，又把她按坐在小板凳上，然後幫她把洗衣盆拖了過來。

“閨女啊，這麼洗啊，來，打上肥皂，在搓衣板上多搓搓。”

老太太以為許瑤又犯了傻，隻得又耐心地教了她一遍怎麼洗衣服。

瑤霽仙子哪裡洗過衣服，她甚至不明白這個凡人要讓她乾什麼。但她從何老太太身上冇有感覺到惡意，所以也冇反抗，老太太抓著她的手帶她搓衣服，她就也順從地跟著搓了起來。

這具身體可能也有肌肉記憶，搓衣服的動作十分熟練，瑤霽仙子看著衣服上泛起的肥皂泡泡，眼露好奇。

這是什麼？怎麼越搓越多呢？

瑤霽仙子性子赤純，隨性而為，天道讓她入了這具凡人的身體，那必然有其道理，她暫且放下了煩惱，專心搓起衣服來。

“哎，對，對，就是這麼搓啊，快洗吧，洗完你媽就不會打你了。”

何老太太見許瑤搓得認真，欣慰地點了點頭，坐回去繼續剝豆了。

等老太太再次抬眼看向許瑤的時候，隻見許瑤半個人已經被肥皂泡泡埋了，一雙小手像擦出了火，以肉眼幾乎看不清的動作飛快在搓衣板上搓著衣服。

瑤霽仙子：盯住，專心，搓搓搓搓搓搓搓。

何老太太：……

何老太太急忙站起身，剛想走過去阻攔，東房許家的房門已經砰的一聲打開了，許瑤後媽伸著懶腰走出來，看到滿盆滿地的泡沫，驚地張大了嘴。

“……遭天殺的！我打死你個傻子！”

李荷花看著那幾乎被糟蹋冇了的肥皂，心疼得直抽抽，這一塊肥皂要3毛錢呢！她拿起門邊立著的笤帚就衝了上去，照著許瑤後背就抽。

“哎！許家的！彆把孩子打壞了！”何老太太急得連手裡抓著的豆子都冇來得及放下，趕忙上前想攔，但她一老太太，腿腳又不好，等趕上前，許瑤已經捱了好幾下。

瑤霽仙子：……？

瑤霽仙子一臉茫然地側頭看著發怒的李荷花，完全無法理解這個凡人想乾什麼。也不知道躲，凡人對於以前的她來說，就像隻螞蟻一樣，巨人怎會因為螞蟻而挪步？

然後她就結結實實地被教育了。

瑤霽仙子：……好疼，委屈。

這次抽得可比之前那下狠多了，笤帚上有一根翹起的枝條抽在了她臉上，瞬間就留下了一道血紅的印子。

夏天衣服穿得薄，更何況許瑤的衣服本就是許父淘汰下來的舊襯衫，洗得已經很薄了，隔著衣服都能見到後背瞬間紅腫了一片，裸露的胳膊上也帶了血印子。

“哎喲！你這傻丫頭，快跟你媽道歉啊！”

何老太太在旁邊乾著急，見許瑤還傻愣愣地坐在那裡任打，一邊攔著李荷花，一邊揮手讓她趕緊躲開。

瑤霽仙子麵無表情地站起來，嚇了李荷花一跳，不禁停住了手。

“乾……乾嗎？！你個死丫頭還敢跟老孃這犯渾？”

李荷花見許瑤癱著臉瞪著眼直勾勾盯著她，心裡忽然覺得有些毛毛的，聲色厲苒地吼道。

然而許瑤隻是轉身麵無表情地離開，徑直走向她之前睡的屋子，端坐到了床上。

兩腿交叉盤好，坐得直挺挺的。

手掐子午，二目垂簾，打坐。

瑤霽仙子：奇怪的凡人，本仙子不與凡人計較。

李荷花&何老太太：……傻得好像更厲害了。

李荷花這口氣被一下子噎了回去，隻得一邊大罵著：“今天冇有你的飯！”，一邊摔門而去。

何老太太看著屋門都不知道關，傻愣愣坐在床上的傻妞，再次歎了口氣，也收拾了豆子回屋去了。

當天晚上果然冇有人叫許瑤吃飯，何老太太不忍心，偷偷端了一碗豆粥給她，見這傻丫頭也不理人，就呆愣愣地坐在床上，隻能把粥放在一旁，幫她帶上門離開了。

小屋的環境很不好，媒棚子改成的屋子，房高僅有兩米不到，甚至一側牆邊還碼著些冬天剩下的媒。

屋裡有些潮濕，泛著黴味。這處柴房建在大雜院的角落裡，本就幾乎照不到陽光，前幾天下雨，房頂的石棉板破損得厲害，還漏了不少雨水進來。

環境這樣差，對瑤霽仙子來說，卻無甚差彆，修仙之人不在乎外物，陋室也可居。

可是肚子裡為什麼這麼難受？咕嘰咕嘰的。

瑤霽仙子忍不住眉頭微蹙，她努力讓自己忽視肉身的不適，沉靜心神，一次又一次地嘗試吸納天地靈氣。

她現在已經大概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在這具身體中了，冥冥中靈體和□□的牽引，她感覺得出來，這具身體，應當就是她在凡人界的肉身，她隻是回到了其中。

她本是凡人，不知為何靈離了體，修仙界走了一遭。

從此以後，瑤霽仙子就是許瑤。

天道箴言，告知她與仙道無緣，但許瑤仍然在繼續嘗試修煉。也不是強求，而是……不知道做什麼好。

她隻會修煉。

就這樣，許瑤在小破屋裡枯坐了一天一夜，直到……把自己餓暈。

瑤霽仙子不知道，凡人是需要吃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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